“谁说岳展没有父母儿女、亲戚故旧?”

赵瑗虽说未定名分,可他自小被赵熹抚养膝下,出入俨然都是皇子待遇,又素有贤名,大臣们虽说有不看好他的——这大王自己神志不清,不愿和岳展等罪人割席——但也要考虑到皇帝已经三十多岁,至今生不出儿子,另一个养子赵璘又是个实打实的花花太岁,若哪天真有个万一,皇位估计还是得落给他。

更何况如今赵熹还把他带在身边听政。大家纷纷在心里叹惋骂赵璘是傻子:叫你不抄书,叫你不抄书!你抄了书,就可以跟着皇帝去见皇甫坦,遇见那刺客,你也扑上去给皇帝挡刀,这皇位不就来了吗?

叹惋归叹惋,大家心里多少也明白,这一刀下来,除非皇帝立刻生出个亲儿子,不然皇位大概率就是赵瑗的了,说话还是客气点吧!

但有一个人例外。

枢密院使秦坦。

本朝帝相同病相怜,都生不出孩子来,于是赵熹养了赵瑗,秦枞养了秦坦。

赵瑗是赵熹的远房亲戚,秦坦是秦枞妻子王氏的侄子。秦枞当年跟随二帝北上,王氏留在东京,就将兄长的私生子抱过来继承秦枞的香火,秦枞回来以后,便自动认作了儿子。

秦枞执政十年,秦坦也一路高升做了枢密院使,比当年道君皇帝的蔡瑢、蔡攸父子还要煊赫。蔡攸领枢密院,蔡瑢立刻被罢相,可秦坦三年前做了枢相,皇帝不仅没动作,还夸秦枞教子有方,封他为益国公,让人为他画画像,又亲自作赞,绝口不提祖宗家法,任凭他们俩父子权倾朝野。

秦枞究竟是自己科举上来的,又在官场沉浮多年,不管背地里怎么做,面上总是笑呵呵的。而秦坦就不同了,他受父亲荫蔽,从中进士到做枢相只用了五年时间,向来是呼风唤雨,半点不将赵瑗这个“半吊皇子”放在眼里。

面对赵瑗的反问,他毫不留情面大声反击:“岳展有儿子!”

赵瑗听见赵熹嗤笑一声。

“岳展不过是河北一农夫,从军时已经二十四岁,却对外宣称自己从未成婚,实则却有一未婚妻刘氏,而这刘氏改嫁给韩骐军中一押校,按岳展当年跋扈,早可以将其取回,韩骐岂有不给之理?他不取是为何?据臣所知,这刘氏有一子,已有十几岁,必然是岳展从军前所留孽种,不过是他当年自知罪孽深重,必有大祸临头之日,这才不认孩子,以求保全孽脉。臣请将刘氏与其子拿下问罪,韩骐知道此女与岳展有旧,还多加庇护,亦不可容!”

当年要议和的时候,韩骐、岳展两大将反应尤为激烈,岳展问罪下狱,韩骐还曾去质问过秦枞,得到了“莫须有”的回复,紧接着岳展死于狱中,韩骐再也没敢过问军政之事,只每天骑驴喝酒,连过去的老部下也见不着他。

秦坦这话,显然是要就这刺客借题发挥,把韩骐一起拉下水。毕竟,当年所谓的“中兴四将”之中,还活着的只剩下韩骐一个人了。

没有人替韩骐说话,但赵瑗记得。

“岳展确有未婚妻刘氏,改嫁咸安郡王军中一押校,郡王知道以后,便报给陛下知晓,岳展也已在御前说明情由,赠钱了断姻缘。此事发生之时,我就在陛下身边侍奉,可以做证。”

秦坦轻蔑道:“大王彼时年幼,恐被奸人蒙蔽,试想这女子弃岳展而去,岳展为何不以为耻,还反过来要赠钱给她,焉知不是让她抚养孽子之用?”

他这么一反问,果然赵瑗不说话了,倒是赵熹似笑非笑地开口:“钱是朕给的。”

秦坦一噎,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要是再这样串下去,就成了皇帝给岳展养儿子了,这显然是不可以的,总不能打了半天,最后谋反的人是皇帝吧?于是忙口呼:“陛下圣度如天!”

赵瑗顺势追问:“枢密不知此事吗?”

秦坦不明所以:“某如何知之!”

赵瑗道:“此事发生在十三年前的天申节。”

十三年前的天申节,秦枞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帝,竟当场被带离宫外,贬为宫观官,皇帝还降旨永不再用此人,可谓是狼狈至极,是秦枞毕生之耻。

但,赵瑗这话说出来以后,秦坦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果然,下一秒,赵熹开口了:“普安。”

这两个字如警钟敲响在赵瑗脑中,他忽然想起来,此事确为秦枞毕生之耻,但和议以后,皇帝亲自命人将那道旨意取出,当众销毁,并任由秦家涂抹当时的记载。

此事不仅是秦家之耻,也是皇帝不愿意提起的。

赵瑗转头看向赵熹,赵熹微微把脸侧了侧,吩咐道:“设个杌子与普安坐。”

立刻就有内侍搬了一把小杌子过来,放在赵熹座前的台阶下,又有两个人搀着赵瑗向下走,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瓷器似的。

众臣见了内心纷纷摇头,心想这普安郡王究竟是年轻气盛,见秦坦跋扈就丢了养气功夫,被安排到台阶下去坐着,本来皇帝估计还肯听一听他的意见,现在就是让他“闭嘴坐着”了。

难道皇帝确要就此事将韩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