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冥本该杀了她,可他却没有。他不仅没有要她的性命,还将芰荷重送回她身边。

也许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他冷酷无情,唯独她不能。

宜锦定定看着芰荷,恍惚道:“芰荷,有时眼睛也会骗人,可心却不会。陛下并不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样。”

芰荷似懂非懂,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点头道:“姑娘,我明白的。以前夫人在时也曾说过,看一个人不止要用眼睛,更要用心。”

宜锦望着远处皇极殿的方向,灯火昏暗,萧北冥此时应当在批阅奏折。

这世上,有许多人骂他暴君昏君,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他批完折子只来得及伏案而眠歇息半晌,紧接着便要早朝。他也曾为他的子民殚精竭虑。

萧北冥总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可到底怎样才算好人?若能安安稳稳,无忧无虑,有人疼爱,谁不愿做个人人夸赞的好人呢?但这些,他一样都不曾拥有。

世人不曾爱他,却要求他爱人。

就连她自己,也为了一己之私选择伤害他。

宜锦只觉有团东西堵在胸口,眼眶有些酸。等她回过神,牵起芰荷的手,轻声道:“天色晚了,我带你去安置。”

芰荷欢欢喜喜答应了,玉瓷见来了新人,也十分高兴,只说往后屋子里就更热闹了。

含珠趁着这机会问道:“宜锦姐姐,你往后都在直殿监当差,不回皇极殿了吗?”

宜锦垂首回道:“是。”纵然她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含珠看她一眼,“皇极殿的差事最体面,可惜了。”

宜锦默然不语,玉瓷见宜锦不欲多说,忙朝含珠使了个眼色,打岔道:“好了,往后我们都在一处,不是更好?”

含珠又高兴起来:“自然是好事。”

到了晚间,几个人各自都有事要忙,芰荷总算能与宜锦说悄悄话,她见宜锦还在做绣活,有些心疼:“姑娘仔细伤眼,明日再绣吧。”

说话的功夫,她却发现这料子不同寻常,颇为名贵,又是寝衣的样式,恐怕姑娘不是做给自己的。

芰荷虽在某些方面迟钝,但此刻她又格外敏感,她能察觉到,姑娘并不开心。

宜锦将边角上的游龙绣完,收了针线,青葱般的手指拂过丝滑的面料,出神道:“其实做了,也不会有人再要。但半途而废,最是可惜,将它绣完,也算是一种圆满。”

话罢,她便将东西收起来放在檀木盒子里,将桌案上的烛火灭了,替芰荷掖了掖被角,自己也躺下,有一下没一下的与芰荷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了在闺中的时候。

但今夜,等屋子里的人都睡沉了,宜锦却毫无睡意。

第二日一早,宜锦便携了当初瑞栀赠与她的那袋金银之物前往仁寿宫。

章太后向来早起,往日这时候她应当用早膳,可偏偏昨夜之事令她胃口全无,加之萧北冥又派了骆宝送来许多补品,外人瞧了都得道一声孝顺,她更是气得难以下咽,听宫人禀报薛氏来了,只冷冷一笑,让人将她带进来。

宜锦跪拜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章太后并未叫她起来,只淡淡道:“来见哀家做什么?”

宜锦垂首,将手中的东西奉上,低声道:“出仁寿宫时,瑞栀姑姑曾给奴婢金银,奴婢自觉受之有愧,却不敢谢绝娘娘恩典,近日来心中愈发不安,特来奉还。”

章太后品出来这薛氏归还金银是假,与她划清界限才是真,她扫了那卑微下跪的女子一眼,“皇帝最厌恶不忠之人,你这样做,是觉得他还会再信你,还是觉得,失去了哀家的庇护,往后他还能护着你?”

宜锦垂眸,坚定道:“奴婢从未奢望能得到陛下的原谅,只求自己无愧于心。今日来此,甘愿受娘娘责罚,无论是生是死,奴婢往后都不会再做违心之事。”

章太后碾着手中的佛珠,眉头紧蹙,瞧着眼前这个小宫女,却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之人,她曾以为抓住了芰荷,便能将薛氏捏在手心里,可如今才知全然不是这样。

若按照她的心意,早该将薛氏拉下去杖毙,以告慰瑞栀断指之痛,可眼下看着,留着薛氏往后还有大用。

正所谓不破不立,对萧北冥这样疑心病重的人来说,若薛氏一直安分守己,他便永远不可能全然信任她。

谁能想到,萧北冥这个疯子,竟为了这样一个卑微的女人断了瑞栀一指。

而眼前这个小宫女,明明从前胆小的要命,今日却为了摆脱她的掌控,不再做伤害萧北冥的事,甘愿就此付出性命。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真心对待萧北冥那个怪物吗?

薛氏恐怕还不知道他那肮脏又恶心的一面,章太后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扭曲的兴趣。

章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已经有些细纹的面庞露出一抹笑,那笑既疏冷又诡谲,她蹲下身,捏住宜锦的下巴,望着宜锦的眼睛,问道:“服侍那样一个孽种,疯子,你不觉得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