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立于马上,得意地笑了笑,粗犷的声音似要穿透这座城池,“大燕的孬种们,你们好好睁眼瞧瞧,这是你们燕人的妇女,正中那个,更是你们陛下的女人。今日你们若不肯救她们,便让这些贱民的血,替忽兰王军祭旗,忽兰破此关便如破竹,你们还能挣扎几日?”

忽兰蛮兵们大声叫嚷着孬种,贱民,声音如浪潮涌来,几乎要震碎了大燕将士的心。

他们手中拿着弓弩,却射不出一支箭,那底下站着的,是他们大燕的百姓,心中翻涌着对这群忽兰杂种的怨恨,可那怨恨,却不能对准这些无辜的百姓。

魏燎与善冲咬紧牙关,死死捏住手中的长戟,气血翻涌,恨不得此刻打开城门去厮杀一场,将那群忽兰狗贼的头颅刺穿,可他们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

他们知道薛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更知道她是知州夫人的嫡亲妹妹,感情极为要好,可如今是在战场上,一旦打开城门去营救那些百姓,乾马关便再也难以坚守。

城内伤兵越来越多,粮草和医药却跟不上,矩州城内的百姓节衣缩食,几乎将所有的吃食都供给了将士们……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无论救还是不救,都注定要牺牲一些人。

赛斯见城墙之上依旧迟迟没有动静,冷声道:“薛氏,你若上前劝说你姐姐打开城门,本将军可饶这些贱民一命。”

宜锦朝后看了一眼,那些北境的百姓与农妇们就站在她的身后,她们的神情悲伤而绝望,萧北冥的恩师沈赣也在其中,她立于原地,良久,朝赛斯道:“放了他们,我便劝阿姐打开城门。”

赛斯一双鹰目盯着她,就算放了这些贱民,只要留着薛氏在,那城楼上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最终冷声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赛斯叫身旁的小兵给那些贱民松绑。

宜锦最后回首看了一眼沈赣,沈赣常年处在阴冷的地牢中,不见天日,才不到四十岁的他已经头发斑白,身形萎缩,但此刻,他浑浊的眼睛却清明起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在与他告别。

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少年的影子,当初少年时的燕王上战场前,也是如此的坚决,如此的义无反顾。

芰荷在人群中,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却一直回头看宜锦,抹着眼泪叫姑娘。

宜锦忍住没有回头,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二月里的春风并不刺骨,却仍带着丝丝凉意,宜锦就站在城墙之下,仰望着高高的城楼。

这是自燕京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阿姐,阿姐穿着丧服,人憔悴了很多。陆大人死在忽兰人手中,阿姐悲痛欲绝。

她不能再告诉阿姐,阿珩死于章家之手,等明年除夕之时,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送精心雕刻的簪子了。

她们姐弟三人,终究是天各一方。

她甚至不能再抱抱阿姐,同从前一样,在阿姐怀里撒个娇,说说明日穿什么衣衫,用什么胭脂。

阿姐也从闺中那个温柔和顺的女子,成了知州夫人,成了知州城的主心骨。

她们都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长大了。

日头渐渐西斜,宜锦仰首,日光落在她的眼中,使得她眼前有些眩晕之感,算算时日,宋骁避开萧北捷所占据的修文,息烽二县,绕道开阳,走南明河水路,这时应当已经快到矩州城。

她需要帮阿姐拖延些时间。

赛斯却在此时有些不耐烦,催促她开口。

宜锦默默凝视着城楼上苦苦坚守的将士,半晌,她终于开口,一字一顿,穿过猎猎的风,清晰而有力,“请诸公大燕将士,今日不论何人叫阵,何人亡于阵前,皆勿开城门。”

“今日在此,我非帝王妃嫔,亦非薛家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燕人。十年前,我的夫君曾在此关前拼命搏杀,活捉忽兰王,护一城百姓,守北境太平。十年后,我亦愿追寻他的脚步,与诸位共守此关。”

话罢,她缓缓转身,看向赛斯,眼底清冷而决然,“忽兰竖子,屠戮我燕朝黎元,欺压我燕朝妇孺,毒杀我大燕将士,累累恶行不共戴天,理当血债血偿!大燕国界,自乾马关始,永不入忽兰杂碎!”

城门前的女子明明看起来娇小孱弱,可字字句句,却如擂响的战鼓,直击人心。

赛斯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将生死置之度外,公然挑衅忽兰,那些大燕的将士们,显然被她方才那番话激起了怒火,斗志愈强。

他的嘴角紧绷,冷冷一笑,“贱人。你护那群一文不值的贱民,守这注定被攻破的孤城,那就拿你这贱命替我忽兰猛士开道!”

他缓缓扬起自己手中的强弩,弯弓满弦,利落放箭,箭如流星,那女子便如一张薄纸,被那箭贯穿,最终归于尘土。

宜兰撕心裂肺唤出一声知知,她眸色赤红,几乎失了理智,她看向一旁的魏燎善冲,涕泪横流,“请将军开城门,请将军开城门……”

那是她的知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