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她太过惊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养。”

蛇王和煦地笑着,目送她穿过帷幔、离开寝殿。

没了人腿,那条黄玉蛇尾伸出裙摆,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如一条玉溪蜿蜒流去。

蛇姬的腰肢随着蛇尾扭动,青柳扶风、妩媚婀娜。

陌奚抿唇,吞咽着口中甜腻的蛇毒。

好香……香得他险些失控。

只是今天的香气中,又出现了不该存在的污秽。

陌奚斜眸,眸色寒凉。

本该消失的蛇又活了过来,在丹尹的识海里,陌奚知道了他脱离自己掌控的原因——

他吃了茯芍的鳞片。

丹尹没有吞吃鳞片的记忆,但陌奚从他和丹樱的对话里发现了端倪。

对话中那张消失的鳞片,是丹尹身上唯一的变数。

躁郁之气腾升而起,陌奚想剖开他的肚子,把那片鳞找回来,可鳞片早已融入了丹尹的血肉。

他烦闷无比,忌恨生出强烈的摧毁欲,使破裂的蛇胆进一步恶化蔓延。

痛苦将他唤醒,陌奚猛地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他控制自己,也控制着身边的一切。

如今却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再也不受他的挟制,这对陌奚而言是极其恐怖的讯号。

恐怖的不是一条三千年的蛇,而是脱轨的失控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即刻涌出抹除变故的杀意。

偏偏,那变故是茯芍。

他还舍不得。

但失控的恐惧令他根骨生寒、坐立不安。

陌奚想,既然如此,他就将这一选择交给茯芍。

他在茯芍面前从不吝于讲述蛇王的卑劣,他也知道茯芍有称王的野心。

今日他就把机会摆到她面前。

经过乌木玄域的一场狩猎,茯芍的修为有了大幅提升,可以杀死病重的蛇王。

当茯芍进入鲛绡时,陌奚分辨不清自己是喜是怒。

他盼望着茯芍露出丹樱、丹尹以及其他妖魔那样贪婪的獠牙,如此,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杀了她,结束这场变故。

可他又渴求着,渴望茯芍爱抚他、治愈他,像爱沈枋庭那样爱他。

茯芍的选择,令陌奚受宠若惊。

比起欢喜,更多的是惊错和迷茫。

从未有谁这样对待他。

他也好,其他蛇妖也罢,任何蛇在发现重伤的妖之后,要么杀了取丹,要么惊恐躲避,即便是伴侣之间也少有雌性倾力救助雄性的情况,何况“蛇王”并非茯芍的伴侣,只是个见过几面的生蛇而已。

茯芍的反应无例可依,陌奚不知所措,心绪说不清、道不明。

寝殿外朝日升起,隔着层层鲛绡,夏日的温度也还是过于灼热了。

一缕璀璨的金色毒液从陌奚唇角溢出,湲然涔落,滴在了月白长袍上,洇染绽开,小小一朵,像是那束苦麦菜。

毒腺肿痛,陌奚垂头,指尖轻抚着茯芍坐过的玉榻一角。

那张脸上不见半点杀意,反而怅然若失,流露出两分哀伤。

她的身上、她的蛇丹里又有了丹尹的味道……

蛇毒滴滴答答地坠下,清雅的水莲香气被甜腻的蛇毒搅得浑浊艳靡。

到最后,陌奚放弃了吞咽,任由毒液分泌,堕至苍墨色的尾上。

他漠然地看着自己附着了黏腻金丝的蛇尾。

和丹尹相比,这条尾巴的鳞色暗沉乏味,也不再年轻。

……

茯芍回到医师院,首先去察看了丹尹。

她以为丹尹会跑,可踏门之后,茯芍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无聊晃腿的少年。

“我的血不好喝了。”见了她,少年第一句话就满含指责,目光也十足幽怨。

茯芍说:“这证明你恢复平常,可以走了。”

丹尹不满地哼唧,舔了舔嘴,“又是这样,把我打晕之后给一块蜂蜜,哄孩子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茯芍说,“我修炼成人形时,你都不在这世上呢。”

丹尹轻巧地跳下了床,走出屏风后,看见了茯芍裙下露出的蛇尾。

“宫里不可以露出尾巴。”他好心提醒。

“是王特许的。”茯芍骄傲道,“因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

“什么汗马功劳?”

“你不需要知道。”

丹尹眨巴了下眼睛,突然捂着脖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蛇王为什么想杀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条雄蛇这辈子都不会发青了。

那个高高在上、薄情寡欲的陌奚居然也会发青、也会生出“爱慕”这样的情绪。

这可真是让他兴奋不已。

这么有趣的事,他怎么能不插一脚。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