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太太是巷子里出了名难缠的。

生性挑剔,一张嘴骂起人来又快又利索,能从城南骂到城北不带重复的,这辈子不知道骂哭过多少人。

还有人说,黎报春的阿爹就是被黎家太太活生生骂死的。戡

思及此,何碧青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从窗子里窥见黎报春起身要走,她围着围裙,假装出来拿东西,顺势慈蔼地笑道:“报春啊,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坐坐?”

黎报春笑容温和:“伯母,我还要去码头赶工,就不打扰了。”

“正月间赶什么工,”何碧青热情挽留,“我特意炖了鸡汤,你留下来吃中饭吧?你和阿婉好多年没见了,叙叙旧也好。你也知道阿婉离婚了,你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你帮我开导开导她。”

“这……”

黎报春拿着帽子,犹豫地看向沈绣婉。

沈绣婉客气道:“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戡

黎报春本就清澈的眼睛越发亮了几分,笑着“诶”了声。

年后,许是受离婚影响,往常绣馆固定的生意单子也没了。

沈绣婉见接不到订单,便辞退了绣馆里的十几位绣娘。

她打扫绣馆的时候,一对灰头土脸的年轻兄妹找了过来。

妹妹手里拿着一张告示:“请问这里是沈家绣馆吗?”

沈绣婉握着笤帚:“你是?”

“我看见沈掌柜的招工启事了,”少女眼睛里流露出渴求,“我和我大哥父母双亡,进城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想求您留下我们,我们手脚勤快,什么活都能干!”戡

沈绣婉接过那张告示。

确实是她父亲贴出去的聘人告示,工作内容是伺候孙姨娘他们。

父亲欠了那么大一笔外债,还有闲情逸致雇佣仆人。

真是穷讲究。

她正要拒绝,少女带着哭腔哀求:“我们兄妹俩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们不要多高的工钱,只求姑娘给我们两碗饭吃!我会写字会算账,我哥哥会些拳脚功夫能帮您看门护院,您留下我们不会吃亏的!”

她哭得情真意切。

沈绣婉见他俩实在可怜又不像是坏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戡

况且,假使将来她真要开办纺织厂,身边也确实缺人。

她留下了兄妹俩。

妹妹叫庭芳、哥哥叫二旺,两人干惯了粗活,跟着沈绣婉回祖宅的第三天,就把断断续续漏了几年雨的屋顶彻底翻修了一遍,起初何碧青是非常不赞成沈绣婉雇佣这两兄妹的,后来见他俩手脚勤快又干净,便慢慢喜欢上了。

老城的日子平静淡泊,已是初春二月。

黎报春偶尔会来沈家坐一坐,何碧青越看他越是喜欢,不仅常常留他吃饭,还故意给他和沈绣婉留下独处的空间。

沈绣婉知道母亲的意思,也能察觉出黎报春的心意。

只是她才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她不想那么快再次步入婚姻。戡

她只好对黎报春开玩笑道:“瞧我妈,疼你跟疼儿子似的。这些年我一直把报春哥当成亲哥哥,不如哪天咱俩拜个兄妹,我妈肯定会高兴的。”

黎报春原本正笑吟吟地注视她。

闻言,眼睛里的光刹那间黯淡下来。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伯母确实疼我。我……婉妹,码头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他拿起帽子,仓促地离开了沈家。

沈绣婉独自坐在天井里,环着双臂,默默垂下头。

她知道被喜欢的人拒绝是怎样的滋味。戡

她有些心疼黎报春,却又无可奈何。

而黎报春离开了沈家,并没有前往码头。

他沉默地徘徊在巷弄里,不时仰头望向沈家高高的院墙。

恰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

“请问,沈绣婉沈小姐住在这里吗?”

你不问问金城的情况?

黎报春望向来人。绉

来人身姿颀长温润从容,穿了件天水碧的斜襟绸袍,手腕间佩戴着一串金丝楠木佛珠,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边眼镜,眉如远山目似朗星,令他情不自禁想起戏文里的“玉树临风”一词。

听他的口音,不像是姑苏本地人,倒有些北方的味道。

黎报春忽然想起什么,锁着眉头质问:“你就是傅金城?!婉妹那样好的姑娘,千里迢迢嫁给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你知不知道,现在街坊邻居都在私底下笑话她?!怎么,有权有势很了不起吗?!”

“有权有势,确实很了不起——”

白元璟顿了顿,微笑:“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金城,大约会这么回答你。不过,我不是金城。你好,我叫白元璟,是沈小姐在燕京时的挚友兼主治医生。”

他说着,朝黎报春伸出手。

黎报春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