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奴才一定把您送回长安!您坐稳了!”

他蹚着厚厚的雪,坚定地向前迈去,在原地焦躁转圈的马儿竟真被拉着走了一步。

马车颠簸,萧远桥感觉一股腥臭从口中溢出,他偏头吐了两口血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强撑着坐起身来。

算了,不见了吧。

省得到时候哭得他心烦。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车窗推开,慢吞吞趴在窗沿,就这么看着秣山的雪,轻轻阖上双眼。

不过须臾,远处似乎响起一道急促的“沙沙”声,万有福眯着双眼看向前方,层层翻飞的雪粒后,一位黑衣少年正策马而来。

“王、王爷?”

待看清那少年样貌,万有福连滚带爬跑去后头,“爷!是王爷来了!是王爷来——”

声音戛然而止。

屏风外,万有福在谢献书身旁跪下,“王爷,都怪奴才,怪奴才赶车太慢,没能让萧爷见王爷最后一面,萧爷是带着遗憾走的。”

谢微星无声笑笑。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没时间考虑太多,走出姚家大门时心里只揣了两件事,他得去赴最后一次约,再把家里小孩儿托付好。

能强撑着做完这两件事已到极限,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没什么好遗憾的。

谢献书的声音再次响起:“独横自至长安便一心拥护王爷,他甘愿做王爷手中刀,替王爷肃清朝堂,这才成了众矢之的,他骂名天下,可谁又知道,那满腹机谋是为了王爷,作恶多端也是为了王爷,王爷!您睁开眼看看啊!”

陆寂没有出声,自萧远桥的故事开始,他便一直缄默不语。

谢微星倾身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纹丝不动的身影。

这孩子不是叫他吓疯了吧?

正要下床去瞧瞧,陆寂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干哑。

“你们两个,出去。”

待谢献书万有福二人相携离开,屋中空气仿佛凝滞下来,连呼吸都静不可闻。

陆寂不说话,谢微星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模糊的屏风各自沉默着。

“趿……趿……”

谢微星看着那道身影迈着拖沓的脚步朝屋内走来。

“趿……趿……”

陆寂步伐沉重,他越过屏风,来到床前,僵着身子跪下去,将头缓缓埋入谢微星小腹。

一声轻啜打破寂静,慢慢变作抽泣,最后失声痛哭。

他现在才明白,谢微星那句“你还不起”是何意义。

他怎么还得起?他怎么还得起?

他偏执地认为是谢微星把他丢下,是谢微星先背信弃义,他始终站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指责谢微星对他造成的伤害,他将谢微星困在身边,却从未问过对方有何苦衷。

谢微星为他做的一切,他该如何还?

他根本还不起。

谢微星抬起手,像从前那样,覆在陆寂头顶揉了揉,然后沿着修长的后颈向下,落在不停颤抖的后背上,轻轻拍打。

他放任陆寂宣泄情绪,又怕会哭坏眼睛,只好将人强行从自己身上挖出来。

“行了,你好歹是个王爷,怎么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人郑元宝都不这么哭。”

陆寂力气大,抱着谢微星的腰不撒手。

“这是干嘛啊……”谢微星有些无语,“万有福说的也太夸张了,你不用全信,这么会煽情,他怎么不去茶楼说书呢?”

他故作轻松的安慰,在陆寂听来,像是有人挥动着那把用来凌迟的刀,一下下全割在心头上,千刀万剐,鲜血淋漓。

“陆清野。”谢微星轻叹一声,“其实我不想叫你知道这些事,我嫌麻烦,因为一旦叫你知道了,你或许会记我一辈子,我是两眼一闭一走了之,但对你太不公平。”

“我希望往后你想我起时,恨也好,一笑而过也好,不必付诸太多感情,我对你好那是我自己的事,也从未要你回报什么。”

“所以你无需自责,毕竟我也骗过你这么多回,今天我没拦着谢献书,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我说还会回来,那拼了命也要做到。”

谢微星想,这段陈年往事,会不会给陆寂带来一些安全感,能不能让陆寂心里稍微踏实些?

让陆寂知道,其实谢微星心里一直装着他呢,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可怜虫。

也让陆寂在面对他的离开时,不那么痛苦。

“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我想好怎么回答你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捻动陆寂的发尾,“陆清野,我一次次回来,废了很大力气,花了很多钱,不是为了大辽,也不是为了程屹安,我做萧远桥时,把你当亲人,成为殷钊后,将你视为挚友,我至今无法说清对你到底是何感情,你非要个明确的回复,我说不出口,但若是跟你过一辈子……”

他给出一个十分“谢微星”的答案:“还挺酷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