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时辰,额头便滚烫起来。

梅庚浮躁不已,在屏风后来回踱步,直到陆执北从屏风后走出,才迫不及待问道:“他怎么样?”

陆执北迟疑了片刻,抿了抿唇,“不太好。”

梅庚的声音骤然冷下去:“怎么回事?”

陆北执叹了口气,“伤着了肺腑,梅庚…我观他脉象,若是再这般下去,怕是…早夭之象。”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犹豫且艰难。

但落在梅庚耳中,无异于惊雷炸响。

早夭之象!

前世他将楚策小心翼翼地护着,费心调养之下,初时不过是身子虚些,之后便再没出过问题,故此梅庚全然没料到,在他还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楚策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梅庚神情阴沉得可怕,一字一顿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陆执北眼神复杂,一时间没应声,但在梅庚愈发沉冷的注视下,终于又叹了声,道:“上次你找我来,五殿下虽身子虚,但按我说的慢慢调养,定是无碍。他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次受伤虽说不轻,但也不至于此,可五殿下前些日子跪太和殿也伤了身子,你离开这两年他是怎么过的,咱们都知道,梅庚,若是他再经历几次这样的意外,莫说是我,便是请师父亲自出山,也是束手无策。”

他每说一个字,梅庚的神情便难看一分。

在太和殿上,他跪求圣旨是为了谁,梅庚当然知道。

今生的一切便是从此开始有所变化,前世他还没回永安城便在路上清醒,这回却在王府昏睡许久,否则也不至让楚策用这种方式帮他。

见梅庚不语,陆执北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放心吧,暂时还没事,只要五殿下撑过去就没事,但是那个姜戎你打算怎么办?他敢在大楚干这种事,真忍气吞声?”

梅庚沉默片刻,想到了先前姜戎的话——他们要将楚策带到西夏去。

和亲对象定然不可能是姜戎,大楚可以送公主去和亲,但绝不会送皇子去做男宠,所以前世和西夏公主的那场联姻,想来里头也有他不曾知道的猫腻。

思前想后,梅庚眸光一暗,“姜戎怎会找到焦兰殿去,定是有人带路,有人故意把小策卖了。”

陆执北颔首附和,“嗯,你觉得是谁?”

梅庚神情晦暗不明,缓缓吐字道:“或许…是太子。”

“为何?”陆执北一怔,有些不明白太子脑子里装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即便是看楚策不顺眼,自己使绊子便罢了,怎还引外敌来侮辱亲弟弟?

“因为来提醒我的,是洛王的人。”梅庚沉声,又道,“也有可能是洛王自己干的,明日早朝我会将此事禀报皇上。”

无论是谁替姜戎引了路,梅庚都已经将人放上了必杀名单——还是第一。

陆执北点了点头,事情闹大,大楚必然是要丢颜面的,这丢掉的颜面便须得西夏来还。

“还有。”梅庚又忽而开口,隔着屏风往里望了一眼,满眸的缱绻,“他要活着。”

——他要活着。

欠我的那一世可还没还,怎能再让你死在我前面?

陆执北怔住,旋即苦笑道:“放心,这次还无碍,可梅庚,你我都清楚,他无法安稳一世。”

一次两次能救活,那三次四次呢?

经年累月地积劳或是受伤,拿什么长命百岁?

梅庚又哪里不知?

他沉默下来,似是在回忆。

当年他对楚策恨之入骨,施尽手段去伤他,更亲手剥皮,刀刀薄幸,可如今他却又绞尽脑汁地百般去护他。

从开始便是爱的,从未变过。

否则他也将楚策丢去做军妓就是,想来楚策宁愿被剥皮千百次,也不愿沦为娼妓供无数人亵玩。

他的报复是一把双刃剑,一面将楚策割得鲜血淋漓,一面将自己刺得支离破碎。

人心如此复杂,梅庚本以为他这一世可以冷眼见楚策争储失败,看他死在宫闱内,看他凄惨一生。

但总归还是…做不到。

他要他活着。

活着瞧江山稳固,看大楚兴盛,看天下归一,看八方朝服,再于这纷繁盛世下,与他厮守一生。

烛火跃动,人影微晃,足有半晌,梅庚方才闭起眼,轻声道:“那又如何呢…?”

像是相问,又似是自问。

那又如何呢?

楚策必须活着。

他放弃血海深仇去爱他,即便是沾了血的吻,楚策也得受着,不能跑,更不能死。

瞧见梅庚执拗到近乎癫狂的地步,陆执北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能让梅庚对楚策如此死心塌地,他蹙起眉,意有所指地压低声:“梅庚,这条路不好走,你应明白,也须接受。”

片刻,梅庚睁开眼,低低缓缓地笑了声,反问:“你几时见我糊涂了?”

他明白,从来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