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颠沛流离吗?”萧暥笑看着他,仿佛一株病梅,却经霜雪而愈艳。

“这里有吃有喝,人来人往的还比我以前的府邸热闹些。”

他这么一说,陈英的眼眶更红了,“都是朝中那些卑鄙小人暗害主公!”

萧暥阻止了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时间不多,萧暥问:“外面情况如何?”

陈英将外头的情况说了一遍。

“薛潜安插了一大批亲信入军中。如今灞陵大营和北军都有他的人。”

“吴铄替代柳行成了羽林中郎将。”

萧暥皱眉,这人比柳行还草包。

皇帝并非不知道这些人无治军之能,但皇帝需要的是听话的鹰犬。帝王心术罢了。

但是想到他们戎马半生,多少将士血染疆场,浴血守护的山河却要交到这么些人手中,胸中不由气涌。

当陈英说到“昨天有三道诏令发往陇上。”时,萧暥抑不住拢袖一阵低咳。

“主公!”陈英赶紧上前给他顺气,触手几乎能隔着片薄的衣衫摸到那清癯峭拔的骨格线条。

萧暥抵着他的肩缓过气来,尤暗暗心惊,陇上郡毗邻北狄,难道皇帝要就近调陇上郡的兵追击瞿钢部?

如今正好入秋,田间作物成熟,秋收之际正是北狄扰边频繁之时,皇帝抽调边郡军力去围瞿钢,陇上郡谁来守?

看来在皇帝眼里,外患远不及他们这些内忧?

……

傍晚时,闻正见他还独坐在廊下,便找人给他端来个炭盆。这些日子闻正也看出来了,这人经不起冻。

晚风渐凉,他拢着毡毯静静凝视着炭盆里幽幽的火光,忽然沉声道:“闻司察,有笔墨吗?”

他想上一封书。

趁他还有一息余力。

只要让他离开这个牢笼,死灰也能复燃。

枭雄

陇上郡最北部的边城,沮县。

每年这个时候的丰收集市是这个只有百来户人口的小县城最热闹时候。

商贾用中原的黍米、茶叶、棉布换取若羌人的羊皮、却奴人的乳酪,还有西域华丽的壁毯和精美的银器。

秋日午后,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喧腾起来,扬起一阵烟尘,紧跟着脚下的大地震荡起来。

一阵‘呜呜呜嗷嗷嗷’的呼号声由远及近,雪亮的弯刀刹那间就到了眼前!

“北狄蛮子来了!”“快跑!”

集市上顿时就炸了锅。商贾行客夺路而逃。一时间物资倾翻财货四散,一片狼藉。

“男人杀光!女人抓走!哈哈哈!”拓尔图部的头领扎木托看到这狼狈的一幕肆意大笑。

北狄骑兵迅速从两头包抄,像一个张开的口袋,将惊慌失措的人群堵截了过去。锋利的弯刀在秋日耀眼的阳光下刺出雪亮的弧光,斩劈而下,血光崩溅,惨嚎一片。

“月初,北狄拓尔图部首领扎木托率五百骑袭击沮县,屠杀掳掠边民商贾千余人,财货无计。臣举荐陈英前往沮县安抚百姓,抵御贼寇,陈英身经百战,定能击败蛮夷,震慑贼人。”

“原清察司长杨拓于前往辽州途中于燕云溺亡,其弟杨启恳请前往收骸。”

“卫骏拒不服从调令,臣请收回其北大营领兵之权。”

“鹿鸣山秋狩将至,需要一名得力的统筹官,草拟各项流程事宜及预算开支,统筹官的人选,老臣举荐……”

武帝心不在焉地听着,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他岂不知朝中这些大臣各怀鬼胎。

陈英是萧暥旧部,他们想趁这个机会将他打发去边关,如果在和北狄交战中阵亡则再好不过。

杨拓死了,杨启前往燕州收骸,乃是兄弟至义,盛京系希望皇帝给与一定的官职和安抚,使杨氏有机会重入朝堂,以壮羽翼。

至于卫骏领北大营,早就让薛潜如芒刺在背,卫骏是卫宛的亲弟,谢映之闭关期间卫宛领玄门大任,薛潜又是前玄门弟子,据说叛出师门,其中的关系微妙……

至于秋狩的统筹安排,那是个肥差,又能好好捞上一把油水。多少人盯着这个职位。

这些利害关系皇帝心里门清,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着他们贪赃舞弊,鹰犬么,该喂的时候要喂,该放的时候要放,该收网的时候再收,该弃的时候则弃,斩草除根也不手软,对皇帝来说,驭人之术,就在收放自如。只有一个人的心思他却始终看不明白。

此时,皇帝的神思寄在一只敏捷的黑猫身上,它轻巧地纵身上树,隔着高墙,看到萧暥坐在寒狱的庭院里晒着太阳,怀里揣着一盒酥糖,正含笑和一个刀笔小吏说话。

那神情是他从未见过清煦温宁,他甚至能顺着那如吟的风声间听到那人轻言软语。字字句句,酥怀入骨。

秋风拂乱了他耳畔几缕乌黑的长发,如飞墨流丝般映衬着皎如白玉的颈侧,哪怕透过猫的视线来看,皇帝都不由呼吸骤紧……不由又想起那天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