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观音殿里空无一人。

她跪在殿前的蒲团上,先顶礼叩拜后,双手合十望着那眉目慈悲的金身像。

不知何处又有了撞钟声,余烟恍然从那钟声里,听见了埋在过去的声音。

“用力啊,孩子露出半个头了!”

“再用不到力气,就得上剪刀了!”

“烟儿,把你家剪刀找出来!”

十五年前。

宁山山脉东边一带是全国十几个贫困地区之一。

这里地势险要,交通极不方便。

余家村的位置比起其他村庄还算好一点,只要翻过一座叫“泉山”的山,就能到了建立在宁山的佛家圣地,这样离繁华的金城市就不会太远了。

如果不翻那座山,走村里那弯弯绕绕的小路,去金城最快都得五个小时。

处于这样的地方,很多方面的条件都跟不上。

村里怀孕的妇女不仅很难去医院做产检,就是生孩子,都是找着村里的赤脚医生和接生婆婆在自己家里生。

十五年前,除却南方的沿海,北方很多地方也开始发展,可大山遮挡的地方却一直停滞在旧时光里。

她的母亲生的美丽还会酿酒,在她生父进山摔死后,就被外公嫁给了村里最富有的大龄光棍。

那光棍的确是有钱,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四轮汽车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院子杀了猪宰了羊,再运到县镇上去卖。

他养的家禽生畜都是吃宁山内的药草长大的,肉香的很,在外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可即便如此,她母亲怀孕后面对突然的临盆,也来不及去医院。

那年她六岁。

在生父去世,母亲改嫁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她的母亲和继父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据村里生养多的女人说,看那肚子怀的一定是个儿子。

继父很乐意听这话,那时说最多的话就是母亲有一个争气的肚子,为了这个儿子能白白胖胖的来到人世间,继父要母亲一日三餐顿顿吃肉。

那时候,村里其他的孕妇都在羡慕母亲,说她嫁了个好男人。

因其他的孕妇吃肉还得计划着。

她记得当时嘴馋想吃母亲碗里一块儿肉,都要被继父打手,说那都是借她母亲的嘴给弟弟吃的,她丫头片子没资格吃。

结果这样的喂养却让母亲临盆时,因胎儿过大造成了难产。

六间平房靠厕所的那间只有一扇小窗,里面又暗又阴冷,那就是她母亲当初生孩子的地方。

在落后贫瘠的地区有太多封建的陋习,比如说什么女人生孩子流的血晦气,生孩子要在环境很暗的地方来。

她还记得母亲躺过的那张小床一米二宽,最底下铺着干草,上面是一层旧褥子。

村里的老人说,她们都是这样生的孩子。

母亲生产那天正是个冬天,宁山海拔很高,村里冷的要命。

母亲身上盖着一层花被,露着膝盖以下的腿,抖着。

她站在一旁,分不清母亲是冷还是疼。

母亲一开始还一直在喊疼,可是接生婆说了两句让她不要喊留着力气生孩子时,屋外的继父便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吼:“疼什么疼,哪个女的不走这么一遭!你要是给我生不出儿子,以后就得你闺女来生!”

然后母亲就咬住了嘴唇,一声疼都没有喊。

她还是知道母亲很疼,因母亲咬破了嘴唇。

后来,两个接生婆一直不停的让母亲用力可孩子还是生不下来的时候,一个接生婆让她去拿剪刀。

她不知道生个孩子为什么要拿剪刀。

接生婆把两手的食指大拇指对在一起向她比划,“生孩子的口,现在这么大,可是还没你弟弟的头大,要让头出来,得怎么样啊?”

她天真的说:“把口子再变大。”

接生婆笑:“对,拿剪子去吧烟儿,剪大口子,你弟弟就生出来了。”

她没有去,“用剪子剪那多疼啊,还要流血!”

另一个接生婆是个急脾气,就按耐不住了,一把掀开了母亲身上的被子,“流血,你看看你妈流多少血了,再不赶紧去拿剪子,你是想让你妈疼死,你弟弟活活憋死在你妈的肚子里吗!”

本来。

小孩子是不允许进产房的。

可是她年幼调皮,继父懒得看她,就把她扔进了这所谓的“产房”。

她的认知里知道女人生孩子是疼,但不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生。

就是她站在产房内,母亲也盖着被子,除了母亲的腿和脚,其他地方她看不到,只有两个经验足够多的接生婆子在忙活。

但那个急脾气的接生婆,让她看到了最不该她看的画面。

“啊——”

随着她当时那一声响彻在产房的稚嫩惨叫,那副可怕的画面,就像凶神恶煞的鬼影,深深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