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祖辈埋在那里, 他的故友也死在那里, 而他却连渡河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甘心, 这叫他如何甘心!

那种深入骨髓的忧与恨, 祖逖分明没有说出口,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霍善向来是敏感的, 一见面他就感受出来了,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李长生知道他肯定又跑去别的地方待了几天, 他伸手摸摸霍善的脑袋, 耐心劝说道:“每个人能做到的事都是有限的。”

“就好像想修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土路,那也得许多人分工合作才能修成。”

“你今年才刚满六岁,而你碰到的许多事又不是修一两条土路可以解决,帮不上忙是很正常的事, 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去做便没有人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更不要太难过。”

“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慢慢长大。”

不管是作为医者救死扶伤也好, 还是参与到别人的“大事”里去也罢,都不是一个六岁小孩的责任。

李长生少年时见过许多飞蛾扑火般奔赴死局的人, 也听说过历代墨家弟子是如何重诺轻生,所以最初并没有对两个徒弟提及自己的师承。

若非后来出现太多变故,他多希望霍善他们能当个寻常小孩,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永远不必去走那些太难走的路。

霍善听出李长生语气里的怅然,转过头去便对上了李长生黯淡的目光。他马上说道:“我不难过了!”

李长生笑了笑,掩去眼底的担忧与缅怀,点着头说道:“你不开心,我们都会担心的。”他领着霍善去取井水把手洗干净。

霍善乖乖听话,但洗净手后又说道:“我想去找爹。”

他和李长生说起祖逖的情况。

明明有他在,祖逖的病还是没办法治,他很担心霍去病是不是也会如李时珍他们讲的那样早早病逝。

他等不及休沐日了,今天就想去找霍去病确认一下。

李长生没反对霍善去军屯,但还是拿出嬴政的例子来宽慰他,若是一切当真没法改变的话,始皇陵早就该迎接它的主人了。

现在嬴政那边的局势不是稳中向好吗?听说嬴政还让……刘邦去负责修长城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善被李长生这么一安慰,果然又振作起来了,精神抖擞地去吃早饭。

并和刘据说起自己要去军屯探望霍去病的事。

刘据关心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霍善道:“我不怕冷的!”

刘据马上换了立场:“那我也去。”

霍善道:“你怕冷,不能冻坏了。”他学着刘据的话关心回去,“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刘据被他给逗笑了,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气人。

他也知道自己是太子,能出来过这么久松快日子已是难得,真要出去吹冷风把自己冻病了,任安他们一定会哭着喊着让刘彻把他带回长安去。

任安等人跟着他们出发时,应当也没想到他会在江夏郡待这么久。

说不定心里还有些埋怨他。

江夏离长安这么远,他们在这边有没有实职,着实是耽误他们了。正好霍善去找霍去病,他也应当与任安他们聊聊,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

霍善不知刘据如今已经大有长进,与刘据讲了一声便喊上金日磾出门去了。

刘据去石庆那儿上课,石庆见刘据是一个人来的,忍不住问了一嘴。

他在江夏郡这边待久了,见多了江夏郡这边的变化,对霍善已经没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就像当初司马迁临时给他们代课那样,霍善来蹭课瞎提问的时候他头疼,霍善不来吧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都准备好怎么应付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你居然不来?!

刘据道:“他去寻表兄了。”

石庆心道,这父子俩感情倒是好。

霍去病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要他考虑终身大事他都不应声,据说就是不想这娃儿受委屈。

这就有些不像样了,哪个像霍去病这个身份的人不是家里妻妾成群?

何况光看陛下对霍善这小子的喜爱劲,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去欺负他。

估摸着是霍去病这人眼光高谁都看不上,拿儿子当由头拒绝别人给他说亲。

这到底只是人家的家事,石庆也没有多说什么,趁着没霍善捣乱专心给刘据讲学。

另一边,霍善骑着他家霍小花出了城,迎着凛冽的朔风一路往霍去病所在的军屯而去。

金日磾领着人护卫在霍善左右,一直关注着霍善骑着的马有没有异状。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军屯之外。

守在营寨前的士兵见是霍善来了,赶忙把他往里头领,嘴里问道:“府君怎么过来了?”

霍善直言不讳:“想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