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靴子》的第一场戏是许收和他母亲韩蕾的对手戏。

许多剧组对于第一场戏都有自己的讲究,有的会选择难度降低的一场以达到开门红的效果,有的涉及爱情情欲戏的会以亲密戏份开场破冰,而有些野心比较大的剧组,会选择难度较高的场次来为整部电影定调。

闻霖选择的就是最后一种。

许收19岁那年,收到了沪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据他所知,那是韩蕾的母校。他拿着那一张薄薄的,决定他命运的纸,来到韩蕾被关的房间。

“妈。”

房间很暗,窗户都被木板钉住了,只有昏昏沉沉的光线勉强透进来,所以许收在推开门的一刹,可以看到一条极亮极细的光线劈开了整间黑暗的屋子,也劈开了韩蕾苍老死寂的面庞。

他站在那道光线中间,举起录取通知书抖了抖,平静地说:

“妈,我被沪上大学录取了。”

韩蕾靠在床上,先是眯了眯眼,用手遮挡住眼前略有些刺眼的光线,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久疏沟通的迟钝,连带表情也被放慢了,所以许收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嘴唇先是微微张开,停顿了三四秒,之后陡然下垂,像是萎顿的枯草一般,显示出衰老的弧度。

“好……”一些气声溜出她干涩的喉咙,她用浑浊枯乏的眼睛望向许收,眼窝凹陷,完全失去了年轻时的美态。

“你开心么?”许收提着那张录取通知书走近了韩蕾,“我特意报了这所,你的母校。”

韩蕾微微直起身来,她枯瘦如树干的手腕撑在床上,朝许收走来的方向轻轻俯身。

“母校……”她喃喃道。

“对,你的母校。”他强调说,“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许收的语气一直是冷静的,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压不住自己轻微上扬的尾音,结尾语速加快,带了一点神经质的味道。

“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对上韩蕾浑浊的眼神,没有停止向韩蕾靠近的步伐,“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走?不走!我不走!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韩蕾突然激动地全身抽搐起来,她缩成一团,指甲死死抠着床沿,眼神中浮现一种对许收来说很熟悉的惊恐。

“好,好,不走。”许收俯下身,轻拍她颤抖的肩背,低声安抚说。

那张录取通知书就在韩蕾眼前摇晃,上面印着红字,干净地,柔软地,洁白地飘荡韩蕾眼中,就在此时,韩蕾突然抢过了他手中捏着的通知书,那时候的录取通知书没有如今这么有创意,只是材质简单的一张纸,所以轻易就被揉皱了,被紧紧握在韩蕾掌心,她似乎短暂清醒了一下,停止了战栗,撑开褶皱的纸张仔细看了看,然后弯起了下垂的嘴角。

韩蕾笑了。

她扯着嘴角将许收的录取通知书用力撕成碎片,纸张边缘的锯齿就像她脸上蜿蜒曲折的皱纹,然后她一片一片,将那些干净的,柔软的,洁白的碎纸吃了下去。

口水将那些碎纸濡湿,她齿颊用力,使劲吞嚼,就像在嚼着谁的血肉。

奇怪的是,许收没有阻止她,他没有试图抢回那张纸,甚至没有收回轻拍韩蕾脊背的手,他只是说:

“慢点,别噎着。”

他年轻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奇异的笑容,仿佛韩蕾在做的是一件他期待已久的事。

“不走……”她塞满纸张的嘴漏出一点含糊的话语。

“好,不走,”许收双手握住韩蕾瘦削的肩膀,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那我们就待在这个地方,直到老,直到死。”

“好不好?”

他双手捏得很用力,指尖嵌入韩蕾的皮肉。

“妈,好不好?”

“好,cut!”监视器处传来闻霖的声音。

由于是开机第一场戏,围观的人比较多,周围一开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殷薄言松开捏着杨莉肩膀的手,抱歉地说:

“莉姐不好意思,没有弄疼你吧?”

“完全没有,”杨莉是个爽朗的性格,拉着殷薄言说,“小殷,你今天状态不错啊,戏越来越好了。”

“莉姐你才是戏越来越好了。”殷薄言笑着说。

他们边说边走到监视器那看回放,后面有一些工作人员还在赞叹这场戏的效果,但在娱乐圈久了就会知道,这些十有八九都带了夸张的成分,没有清醒的认知,被捧得越高只会摔得越惨。

这一场戏的效果还真的不错,也许是因为两个演员都铆足了一股劲。

殷薄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回放,看到一些片段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闻霖坐在他旁边,余光浅浅划过他的脸。

“这一遍挺好的,下一遍可以尝试收一点。”

“我觉得我下一遍可以收一点。”

他们同时开口,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快速收回了目光。一旁的杨莉倒笑了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