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已料想过,宜锦或许有倾心之人,他也知道那人绝不可能是自己。

谢清则这样如玉如圭,光明磊落的男子,确实值得喜欢。

一股冷冷的风觳觫吹来,他倏然回首,才惊觉那风是吹进了他心底,激起的却只有麻木。

他很久没感觉到这种熟悉的,如针刺的痛,墨色的眼眸也逐渐转为赤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邬喜来——”

邬喜来匆忙进殿,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又忙请太医过来瞧。

太医诊了脉,却发现自陛下的手腕处开始,密密麻麻的皆是红疹,他吓了一跳,惊道:

“昨日替陛下诊脉时,一切都正常,今日却发了急症,且与之前都不同,敢问邬公公,陛下近期可是服用或者接触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邬喜来飞速回想着这两日陛下所用之物,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违禁之物,陛下除了碰不得翘摇花粉……,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寝衣!”

骆宝也惊了一下,他摇头道:“不可能。那件寝衣是宜锦姐姐送的。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邬喜来将那寝衣取出给太医查验后,太医道:“衣衫上有花粉残余的气息,只是剂量微弱,不易察觉,陛下身上的红疹应当是这花粉引起的。臣开个方子,还请公公尽快熬制汤药给陛下服下。”

邬喜来不敢怠慢,忙吩咐骆宝寸步不离去熬药,他却去见了宜锦。

宜锦正在后厨备午膳,却见邬喜来神色不虞,她并不知前殿出了何事,“公公何故如此匆忙?”

邬喜来并未回答宜锦的话,只问道:“薛姑娘,送给陛下的那件寝衣,除了你和骆宝,还经过谁的手?”

宜锦微微一愣,心中的不安几乎要溢满,“这件寝衣是下值后在直殿监做的,除了屋中几个姐妹,旁人也没有机会碰触……”

她话到此处,却忽然想起昨夜含珠同她说的话,浑身一惊。

邬喜来锐利的眼光自她脸上扫过,便已猜到三分,“薛姑娘不说,老奴也能查明。在陛下没有醒来前,还请薛姑娘不要踏出这里半步。”

宜锦系着攀膊的手颤了颤,“邬公公,可请太医瞧过?陛下如何了?”

邬喜来没有回她的话,只道:“薛姑娘只需好好待在此处,不相干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话罢,他便带着皇极殿的宫人朝直殿监而去,徒留宜锦在原地,她早已成了一团乱麻,既担心萧北冥的病情,又隐隐能察觉到,做出这事的,恐怕真是含珠。

可是含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殿监内,姚含珠梳飞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素银簪,一袭月白色的梅花纹纱袍。

这已是她最好的装束,平日里只有过节才能穿,她第一次学着点染唇色,描黛眉,一小块不甚清晰的铜镜中,依稀可见女子的青春容颜。

但她却知道自己已无来日。

她对着铜镜笑了笑,那笑虽美,却少了生机,在宫中为奴的这些年,她忘记畅快的笑是什么滋味,不必看别人脸色又是什么滋味。

姚含珠是羡慕薛宜锦的,宜锦与她一样也曾是官家之女,两人同样入宫为奴,可是宜锦却没有丢失心中最纯粹的那部分,想来这也是新帝宠信她的原因。

但姚含珠又同样讨厌薛宜锦,讨厌宜锦的善。在内心深处,她嫉妒宜锦,可理智又告诉她,宜锦待她的好,从来没有私心。但宜锦迟来的善,却切切实实让她最亲的人命丧黄泉。

从此后,她再也没有亲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活着。

邬喜来到时,姚含珠丝毫没有慌乱,她甚至没有丝毫辩解,“翘摇花粉是我放入寝衣中的,无人指使。”

邬喜来朝身后的内侍挥了挥手,神情全不似往日可亲,冷笑道:“有没有人指使,可不是你说了算,到了慎刑司,哑巴也会开口说真话。”

后头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便押了姚含珠下去。

骆宝看着煮沸的药罐,一刻也不肯松懈,等药熬好了,便趁热盛出送至皇极殿。

陛下发病时,不喜燃灯,室内一片漆黑,只余夜明珠浅浅的光辉,他试图给陛下喂药,手中的玉碗却很快就被打翻。

萧北冥目色赤红,双手掌心已被指尖扎出了血,他勉强想要维持清醒的理智,但脑海中一股一股的阵痛却如汹涌的波涛袭来。

他最不喜欢药的滋味。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药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用来惩罚人的。

章太后厌恶孩童啼哭,便会给他喂下安神药,以他为借口博取先皇宠幸时,便喂他喝腹痛之药。

再后来,萧北捷出生了,他就成了替萧北捷试药的炉鼎。试药后,便会有甜腻到极致的果子,仿佛这样极致的甜,就能将之前那样彻骨的苦抵消殆尽。

浓浓的血腥味从他指尖传来,他闭上眼眸,却因为这气味更加兴奋,愈发躁动。

骆宝见状,心脏扑通跳着,忙向外走去,朝着邬喜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