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昙落在不远处,他口中和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地保持着不断,目光紧紧追随着最前方那道插聚魂幡的身影,然而眼前的视野却伴随着雪花的纷飞而越来越模糊。

恍惚中,他好像也变成了一个游魂,无知无觉,所有记忆都逐渐变得破碎然后无法阻止地消失,只凭着残存的记忆,倔强地跟随着那道模糊不清的影子追逐了许久。

她在一棵海棠树下插了一面聚魂幡,双手笨拙地合十默声祈求着什么。

许是那面没起效,她又走到一间被幽静竹林包围的老旧书院,挥舞着聚魂幡大声呼唤。

后来她又走到了潺潺山溪,走到了如火枫林,从凡人小镇走到灵城,从平地走到高山,从春走到冬。

每到一个地方,她就插一面聚魂幡,然后呼唤着什么。

她是谁?

她在呼唤谁的名字?

“我听不见!”

再快一点,再靠近一点!

“我看不清!”

不要跟掉前面那个人,哪怕是魂飞魄散也不能停下来。

追上去,必须追上去!

空昙迫切想要听清,他拼了命的在她身后追赶,然而每当他快要靠近的时候,身上便会出现一道枷锁便将他拽回去,无论他将手伸得多长,无论他拼了命地挣扎撕咬那些无形的枷锁,却终其一生不得挣脱。

他无法靠近那道身影,也入不得她插下的那些聚魂幡中。

最后,他只能看着漫天的飞雪呼啸,逐渐淹没最后一面在寒风中猎猎翻飞的聚魂幡。

他无知无觉站在雪地中,所见所听,所闻所想,所有的一切,都变作了虚无。

雪停了,眼前模糊的画面重归于清晰。

白清欢,段惊尘和空昙已经走出了那个小小荒村,将聚魂幡插向了更远的地方。

暴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一轮明月自重重高山间升起,朔风呼啸,苍茫云海翻滚,清寒月光时隐时现。

单薄的僧衣随风自由飞扬,而他却像枯木,像顽石,像横亘在禅院与俗世的万道冰冷长阶,站在雪地中纹丝不动。

风急了又缓,云散了又聚,雪停了又坠,天上星辰明明灭灭,月升再月落。

天光渐明。

如今,他们正停留在山溪边,这儿的屋舍已经废弃腐朽,所有痕迹都被荒草覆盖,然而植物的生命力却旺盛到惊人。

花溪村中的花树极多,不远处,一株早开的海棠枝梢上堆了雪,湿漉漉的,像被春雨淋湿。

小和尚肩头不知何时落了瓣飞花,他灰白色的袍角被雪水浸透,湿了大半。

他口中仍然诵念着经文,手中的昙花舍利禅杖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琉璃渡魂铃叮铃作响,每一个动作,就代表一道茫然不知归处的亡魂就被指引着进入聚魂幡中,也代表他度化了一道亡魂。

他如愿在苦修,在度化众生。

这该是很好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小和尚茫然而无神地仰着头看着花树,花枝湿润繁复,海棠映在他的眼中,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一株。

一小块积雪被风吹落,掉在他的面上。

他慌忙想用手背擦拭,却发现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你是何方妖魔鬼怪!

空昙僵硬站在雪地里半晌没动,眼看白清欢已经快走远了,跟在最后面压阵的刀疤摇晃着尾巴冲空昙加了一声。

“汪!”

“我……”空昙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低头看着全是水渍的手背,眼底还带着如梦初醒般的怅然若失。

“汪!”刀疤又叫了一声,拿尾巴甩了甩空昙的小腿,后者看懂了细犬的意图,赶紧跟上去。

三百多面聚魂幡要一一召魂,这本是一件极其耗时耗力的事情,白清欢原本都做好了要陪段惊尘苦行数月的心理准备。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过三日时间,在三百八十五面聚魂幡插满了花溪村和附近的小山头之时,亡魂也尽数归位。

白清欢呼出一口冷气,她眉毛和睫毛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整个人如冰雪似的清冷。

她回头往下望去,后方是来时的路,如今都被白雪覆盖了。

倒春寒似乎归于休止,暴雪终歇,如今放眼望去山野天地皆白,唯有那些深沉的聚魂幡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每一面聚魂幡中都凝聚着一道残魂,它们泛着极其柔和的光芒,在光线昏暗的冬日里莹莹亮起,像天上星辰落了满地。

“原来不是假货啊……”白清欢嘀咕着,将手凑入袖口里汲取微薄的暖意。

后方的段惊尘和空昙也走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看着下方的壮观一幕。

完成了一件大事,白清欢颓惫的精神也缓了缓,说:“全部残魂聚集完毕,接下来再过两日,待幡中亡魂安定下来,就可以带了它们去投胎做人了。”

小和尚依然是那副神游在外的模样,还下意识地在诵念经文,摇晃渡魂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