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兰宜最偏僻的翟县。

自记事起,县第三中学旁边的廉租房里只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邻居,一个年纪和萧玉痕差不多,女儿与她同岁,那个小孩巴掌大点的脸上已经含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凄苦;

另一个则年龄稍长,萧玉痕叫她万姨。万姨为人勤快,推着小推车在校门口摆摊,早上卖葱油饼和豆浆,白天卖烤肠,身边带着一个傻姑娘。傻姑娘大萧沉萸两岁,上三年级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相比如今,那时的萧沉萸尚算沉稳,对旁人家事并不好奇,未曾打听过什么。

傻姑娘考试总是三两分往家带,万姨也从不生气。

学校认为一直待在一年级不太好,便不卡她的分数,任她上到三年级。

三年级要学英语,这姑娘的书翻烂了,回来一问,也不知学了什么。某日萧沉萸被萧玉痕差使去送温暖,没见着万姨,刚把一盘蒜苔炒肉放下,这姑娘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两隻眼睛晶莹剔透,有种引人挖出来私藏的怪异吸引力,天真到无法想象,暗沉的室内轻尘漂浮,如点点星光。

这姑娘抓住她的校服裤脚,念了段‘哀皮西提’,仰着脸看了她好一阵,又钻回桌底下去了。

万姨还盘子时才解释了这个奇怪的举动。

廉租房有个小院子,平时闲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便聚在院中唠嗑,知道傻姑娘到三年级要学英语,专门等人放学堵在门口考了她好半天。

傻姑娘当萧沉萸也是去考她的,背了一段‘哀皮西提’。

彼时她也上了三年级,西小三年级只有两个班,她在一班,这姑娘在二班。

二班刚换的班主任教学本事不硬,但胜在关系硬,不乐意自己班里有这样一个学生,便小题大做找了局领导,领导找校长,把这姑娘送来一班。

结果可想而知,她只能一人一张桌子坐在最后面。

她谁也不认识,只知道最前排有个熟面孔,于是一下课就像站岗一样守在萧沉萸桌前,萧沉萸隻当她不存在,该读书读书,该做题做题。

万姨很快发现这件事。

有一个晚上,翟县下了冰雹,劈里啪啦的砸在屋顶,滚落在地上时,地面如同铺了一层滑腻莹白的珍珠。

她带着傻姑娘来访。

萧沉萸帮她们倒水,然后回房间写作业。

房间不隔音,万姨和萧玉痕说的话她全都听清了。

自此,这姑娘便黏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她习惯独来独往,不想多个牵绊,躲了大半个月。早上起的比万姨还早,晚上回的比萧玉痕还晚。

没料到这姑娘摸透了她的新作息表,放学后她在教室里拖到七点半,心想那姑娘肯定走了,谁知道一出门,看到人家抱着书包坐在窗台下,安安静静逗弄一隻蚂蚁,听见她来,立刻起来背好书包。

之后三年,萧玉痕的生意做大了些,经常在兰宜市,萧沉萸的日子很单调:别人欺负这姑娘,这姑娘到她跟前哭,她找到罪魁祸首跟人打架,然后写检讨。

小学毕业那年,萧玉痕明确表示已经厌倦翟县的荒僻和人心险恶,便想尽办法帮她转学到兰宜市,她自此在兰宜市落脚,再没回过翟县。

那时候没想到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再见。

潘家竟然愿意接回潘蓉。

思绪混沌间,厅里众人的惊异之声已经此起彼伏。

上等红木雕花楼梯上,潘家夫妇声泪俱下,站在二人中间的女孩目光澄澈,一身暗绿纱裙,眼珠转来转去,好奇地盯着楼下的客人看。

客人们对她的身份感到吃惊,但瞧见她身上的那一套珠宝时,又都噤了声。

潘夫人揽着潘蓉道:“我这个大女儿生来带病,早些年过的苦,趁着今天日子喜庆,就把人接了来,一来是想让蓉儿认人,二来也为我和老潘的周年纪念再添一桩喜。”

底下的潘云琢和潘云修都已不知作何表情,遥遥相视一眼,看清对方眼中的崩溃。

喜?

喜从何来?

在厅里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此刻必然不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齐齐愣了一阵后,当即送上文绉绉的祝词,又夸潘大小姐气度不凡。有人想卖力点,夸潘蓉有其母风范,但远远看着觉得潘蓉那双眼睛过于清澈,有点无知无觉状,这话就没好说出口,想着再观望观望。

夫妇俩一左一右带着潘蓉入场,谈笑风生间将潘蓉的情况也介绍地一清二楚。

原来这位潘大小姐自生下来就是个慢吞吞的样子,养到两岁,人还混混沌沌状,已然是有缺陷不错了,医生说是胎里带的毛病。当时的潘家老爷还活着,一身锦袍坐在厅里,一锤定音,决意将大小姐送走。

那潘老爷是实打实的封建余孽,迷信的不得了,加之潘家做的金银生意,更是在风水玄学上猛下了功夫,突然得个傻子,隻觉蹊跷。潘老爷于是请了某处山上的师傅来,说是大小姐专克财运。

潘老爷一听,这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