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早就踩灭了烟头,沉默片刻后点头,“好啊。”

两杯咖啡放在堤坝的矮墙上,他们面对面说话。

“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多谢你。”

亚佐没受这份感谢,“我系大佬的人,你的事就系他事。我过来,或者在那边,都算我份内。”

“点算份内?”黎式不苟同他这种说法,“我是我,他是他。就算无他,我也能拍出这部戏。”

“你话得对”,亚佐笑了笑,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便知道她性格,“总之一切你满意,我就足够。”

“我能满意,一半功劳还不是要归到你同南粤身上。”黎式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下他的神情,但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讲起南粤这个女仔呢是真好,亚佐哥,你同她都相处几个月,觉得她人点样啊?”

“我没多关注,戏演得可以。”

“系啊,我都觉得南粤是有天分。冇演过戏,但演得一点不输专业演员。”黎式语调一转,盯着对方继续道,“但就因为如此,我也才担心。她不识做戏的机巧,就唯有全身心投入进去,以局外人的身份,去体验戏中人的人生及感情。你话说,是不是好危险?”

亚佐看着黎式的微笑,突然有一瞬间,莫名觉得她跟乌鸦有些相似:一刚,一柔,却都有绵里藏针,直击中心的本事。

他又缄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黎小姐,你明你意思。”亚佐看了一眼手表,接着道,“离开拍时间都还早,唔知你有无耐性听我讲几句话。”

黎式还以为他会回答对于南粤是什么想法,没想到,他竟然同自己说起了从未提起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在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父亲用五百美元买来的越南老婆。他原名其实叫yazoo,因为母亲讲中文有口音,叫着叫着便从亚祖变成了亚佐。

父亲没有正经行业,什么工种都做过,但做得最多的还是倒卖。那个年代,把便宜的亚洲香料进过来,混杂一点劣质草木再卖给洋人,倒是能赚到几个钱。

母亲是家庭主妇,生了一堆小孩。亚佐是最中间的那个,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父亲的收入虽然不稳靠,可一家人如果拮据得过,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但父亲好赌。赌博无异于慢性自杀,金山银山尚且挡不住洪水般的倾败,更何况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多口家庭。

有一日,亚佐从华人餐馆打工回来,母亲告诉他,父亲因为欠赌债没得还,被人杀了。

后来,母亲因为顶不住经济压力,终于决定抛弃掉孩子。

上面两个哥哥已经成人,可以出去赚钱补贴家用。下面两个妹妹再撑两年就可以嫁人,以换一笔聘礼。只有亚佐,因为是童工,就算给人打黑工,都会被克扣工钱。

社会是很现实的。死了老爹,又没长大的孩子,当然是被欺负最好对象。

亚佐被母亲抛弃在达姆拉克街的时候,才刚刚年满十二岁。

他流浪,睡长椅,吃垃圾。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偷盗,时常被商店老板抓住,再换来一顿顿毒打。

在快被打死的时候,嘴巴里还死死咬着偷来的面包。

再后来,他的偷盗技术更加熟练,就不再去偷食物,开始去偷有钱人的车标。直到有一天,他刚把一辆豪车的车标扣抠下来,就被车主的下属抓个正着。

而这车主,正是荷兰顶级黑帮德雍家族h门的门主:考伯特·德雍,也是引他入这条道的第一位东家。

亚佐被带走,学习一切杀手应该学习的东西,再苦都没多说过一句。

他身手好,枪法准,还自学了粤语和日语,成了精通四门语言的人才。因为业务能力出众,十八岁那年,被考伯特亲批,入德雍h字门下,成为首席枪手之一。

1989年。也就是四年前,乌鸦去荷兰开拓地盘,和考伯特产生利益冲突,亚佐奉命刺杀,却失败而归,这也是他执行任务以来的第一次败北。

话说到这里,黎式也突然想了起来——她和乌鸦的第一次见面,在酒楼的后门,在那个垃圾桶里。原来,他当时在躲避的人,是亚佐。

人生真的奇妙。多么无关的人,在兜兜转转后,都能相识,走到一起,面对面倾过去。

他刺杀乌鸦失败,考伯特又不知轻重,在华人街引起乱斗,闹得满城风雨。事后警方追查,家族压力下来,考伯特便交了亚佐出去顶包。

蹲了几年监狱出来,因记恨老东家,他单枪匹马几番寻仇,屡屡失败后遭到了德雍家族的追杀。

机缘巧合下,走投无路的亚佐碰上了谢聚,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谢聚的本事不如亚佐,但因有恩,当年h字门下的王牌,甘愿跟着谢聚做个小弟。

九二年,乌鸦再次踏足荷兰,去追回被偷窃的白货,调查到了谢聚的头上。再后面的事情,就算不说,黎式也都知道了。

谢聚、亚佐,都落到了乌鸦的手里,连她,也再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