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清清静静的姜家这几日乱作一团。

姜家主母田氏靠着背靠坐在榻上,胸口闷闷沉沉喘不上气来,她如今年逾五十,头发已有些斑白,发髻高耸却难掩疲态。

三年前夫君姜洪被一桩莫须有的案子所累,在闹市口被斩首。如今刚过丧期,二女儿又被刑部抓进京城大牢,牢门紧锁,狱卒守卫,连探望都是不被准许的。

想到这几年姜家的不顺遭遇,田氏不由眼眶泛红,拿起巾帕擦拭眼泪,低声道:“淑禾年幼未经人事,大牢那种地方又苦又冷,听闻各色刑具都要在人身上过一遭,我儿如何能受得住…”

她刚说完,垂首站在一旁的郑秀娥也跟着呜咽呜咽抽泣起来。

在屋里急得转着圈儿走的姜叔英停下脚步,朝郑氏瞪道:“母亲担心淑禾着急,你若不会劝反来添乱生事,赶紧回院子里去!”

郑氏忙将眼泪逼了回去,接过婢女递来的罗扇,为母亲轻轻扇着风,轻声道:“那日府中来了四五个衙役,话也未说半句就将淑禾押走。她整日静坐在闺中,不曾乱跑,怎会被刑部逮了去?”

姜叔英哼了一声,冷笑着说:“是你不曾见她出去乱跑,趁着我不在,你们又管的松散,她隔几日就问我要银子买甚么福字饼、枣花糕、桂花糖,走街串巷,跟着货郎身后跑,成甚么样子!”

他斜看了丫鬟桃枝一眼,又坐在榻沿,自言自语:“早知如此,就该找几个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早日嫁出去总有人管着她也好,现在可好,在牢里…”

未说完便觉得这话不妥,心道怎又引到这处上来,偷偷瞥了田氏一眼,闭了嘴不再言语。

府中嬷嬷掀开帘子进了屋里,走到田氏身旁,捡起汤匙将安神药喂到她口中。

田氏知道女儿被抓走后,吓过去了两回,姜叔英立刻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大夫说身体无大碍,是惊吓过度,熬一些定神静心的汤药便好。

嬷嬷看了看田氏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过几日还去不去常华寺进香,若要去就得提前备好贡品。”

田氏咽了口苦滋滋的汤药,面色苍白,抚摸着姜淑禾留下的平安扣,呆呆地坐着,仿若未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那平安扣是姜淑禾一直贴身戴在身上的,田氏说用以养身护体、辟邪保平安。玉扣原是青色翡翠绿,戴了许多年璧体的颜色竟变得浑圆通透,连壁面都轻薄了些。

前些日子姜淑禾见串着平安扣的纽扣结松松散散,就将平安扣摘了下来,换上新的结穗,又让人拿着平安扣去常华寺开光。

只是这新的平安扣还未戴上,人就遭了难。

姜叔英见母亲黯然不语,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现在去庙里求菩萨拜佛祖哪里有甚么用,不必去了,府中的人待在府里,莫要再乱跑,免得再撞上刑部的人。”

嬷嬷点点头,将药碗收了,用帕子给田氏擦干净嘴角,又掀帘出去了。

广兴门内,马如游龙轿如水,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致。

这是自各地进京的必经之道,道路两旁林立着茶楼酒肆,繁华兴盛,数都数不尽,因此有“一进广兴门,银钱碰倒人”的说法。

摊贩叫卖声、童子嬉闹声、红楼抚琴声交织在耳边,吴安侧首于马上左瞧右看,又闻到馆子里传出来的饭菜香,勾得他咽了咽涎水。

回头看了看距他几丈远的贺俊臣,见他面色清清冷冷,腰背挺直地端坐在马上,毫无打算停下休息的样子。

吴安朝高达小声嘀咕:“咱们昼夜不歇地赶了近百里路,大人也不说停下吃些东西填饱肚子,马是畜生不知道饿,大人是神仙不知道饿,就我吴安是凡人,凡人现在是饿得快走不动道了!”

高达见他一脸幽怨的样子笑道:“在城外不是刚吃了几块饼子,还填不住你的嘴?”

吴安冷哼一声:“一路不是路菜就是饼子,要么咸得齁人要么干得噎人,我这胃早没甚么胃口了。”

“既没胃口,到了刑部大牢给犯人用了刑再吃,到时候脑崩浆溢,血水横流,想必你就有胃口了。”

贺俊臣手握着缰绳,拨转马头,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话刚说完,长腿猛地一夹马腹,马蹄蹬蹬往前跑去,扬起一片沙尘。

吴安和高达面面相觑,不敢再吱声,忙挥动马鞭策马跟了上去。